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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印山顶豪宅挖出464㎡地牢!六千万违建背后的资本黑洞

风起枫林晚 · 2025-9-6 00:44:58
那天县城热搜疯狂滚动,说是山顶豪宅挖出个四百六十四平的地牢,还扯上“六千万违建”,评论区骂翻天。
我站在工地外的风里,看着保安横杆升降,手心全是汗,父亲的手在袖口里轻微发抖。
我能听见他指骨摩擦的声音。
他压低嗓音,说那里面有咱给人干活的血汗钱。
我盯着远处那个高墙深院,脑子里只剩一句话:我们该拿回属于我们的。
风把塑料布刮成连片的浪,砸在脚下像嘲笑。
我的手机还在震动,是工作群里拉扯不断的消息和那个热搜推送,粗暴地往我眼睛里灌。
“别急,先弄清楚。”我对父亲说了一句,却像是在安慰自己。
父亲嗯了一声,手背上的青筋一抽一抽。
事情要从去年冬天说起。
那会儿雪大,农村的路被车碾成泥,母亲裹着棉袄坐在炭火盆旁问我接不接县城那边一个装修活。
她说钱不多,但结算快。
父亲咳了两声,说快就接。
我们小队五六个人,三轮车、旧电锯、锤子钢钉,伙食自己带,热水自己烧,像往常一样往县城去。
当时传说那山顶豪宅背景大,做事稳,钱也多。
甲方说是某集团高层亲戚的别墅,别问,问也没用。
我抿着嘴点了点头,心里盘算着年底欠的人情债。
第一次进那个工地,保安亭里的小伙笑眯眯,递了两双一次性鞋套,说领导来检查,别让土带进去。
院子里铺着青灰色的石子路,别墅半成品,窗洞敞着像空眼睛。
现场经理姓翁,带金框镜,嘴角总挂着客气的弧度。
他说这活是赶工,做完后直接结清二十万。
我问他要合同,他迟疑了一秒,用笔在一张打印件上圈了圈,说都按总合同来。
我扫了一眼,上面盖着某某地产的红章,有效期、结算方式都写着。
我心里落了点地气,准备开干。
父亲手脚利索,爬高架不打颤,六十多的人把年轻人按得服服帖帖。
他不爱说话,只会埋头干,干完抬头看一眼我,笑一下,眼角就皱成一朵花。
那半个月风大,砖墙在风里发响,我们是从早做到黑,指甲缝里塞满泥。
翁经理经常手插着口袋来转,眯着眼看一圈,又笑,说辛苦辛苦。
我点头,不敢多问。
那天晚上收工,他把我叫到办公室,门关起来,香烟的味道呛人。
他递我一瓶矿泉水,说小兄弟啊,这活你干得漂亮。
我笑了笑,说那工资就按合同上写的来吧。
他摸了摸鼻子,说公司资金上有点紧,能不能等等。
我愣了两秒,心里一凉,说合同写着是完工当日结清。
他笑意一收,说你也懂行情,现在大环境不好,资金链都是松紧带。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不见底。
我说我们不是不懂,只是后面还要开工,欠着钱心里不踏实。
他摆手,说顶多给你先结一半,剩下的下一笔进账了就给。
我当时犹豫。
父亲坐在门外的台阶上抽烟,风把半截烟吹得发白。
我想到过年了,想到母亲攒了半年的鸡蛋,想到妹妹给孩子买新鞋。
我点了头,说那先结一半吧,写个欠条。
他爽快地说没问题。
那天夜里他按合同给了十万现金,还开了一张公司抬头的欠条,写明四十个工作日之内结清剩余十万。
父亲接过钱时,手有点抖,但笑得没声。
我也笑了,觉得事总会过去。
四十天后,我去工地找他,人没了。
保安说他调去市里开会,过几天就回来。
我又打了电话,关机。
欠条上那个红章突然像笑话。
我给总包公司打电话,对方客服声音甜,说我们会帮您记录。
我问能不能安排财务结算,她说需要领导批准。
我问领导是谁,她说不方便透露。
过了两天,我在工地又遇到一个人。
他姓贺,自称是新来的现场负责人。
他拿起我的欠条,看了一眼,像看一片树叶,随手放下。
他说兄弟,我们知道你的辛苦,但你这属于上一阶段的工程款,跟我们没关系。
我说跟你们公司的总合同盖章了。
他笑,说总合同是总包和甲方之间,你们是分包,中间有层层转包,你找你的上家去。
我说我们的直接管理人就是你们,目前法务认定你们承担连带责任。
他说那你去告啊。
他轻描淡写的“告啊”把我胸口按疼了。
我咬了牙,回家路上风吹得人喘不过气。
母亲拿着我的衣服问我是不是又没结到钱。
我没吭声,走到院子里抬头看树桠,灰雾从城里飘过来,像冷水浇下来。
父亲坐在凳子上,鞋底朝上撕泥,慢慢撕,像剥自己心。
他低声说,没事,再去一趟,再问问。
我点头,说我去县里仲裁。
母亲“哎哟”一声,说闹到官府上,有用吗。
我说试试。
那一阵子村里人围在大喇叭下谈论同一家公司的另一个新闻,说某高层的山顶豪宅建得像皇城,地下还藏着房间。
大家七嘴八舌,指指点点,说网上说挖出四百六十四平的地牢,说是逃什么风险用的。
有人笑,说早就该查查他们。
有人骂,说这钱不就是我们这些打工仔、买房人、买理财的血汗堆的吗。
我没接话,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父亲拉我到一边,说人家背后大树多得很,咱能怎么样。
我说拿证据,走程序,至少比堵门强。
过年那天,姑父来了,提了一袋橘子,笑里有点酸,说借我五万,急用。
他压低声音,说朋友介绍的一个理财项目,年化十二,过了年就能回。
母亲赶紧摆手,说家里没钱。
他眼睛往我这边瞟,笑笑,说你不是跟那些公司打交道吗,帮忙问问,走个门路。
我说这种门路我不走,十二个点谁给你啊。
他冷笑,说你这是没见过大钱。
我也笑,说我见过大坑。
他脸一拉,说你小子别嘴硬,人家都赚了。
他把手机给我看,群里晒收益,晒红包,嘻嘻哈哈。
我问他投了多少,他说先试水,三十万。
我不知道这三十万是哪来的,也不想问。
但心里一个大石头滑了一下。
母亲看着我,说小伟,你给姑父讲讲道理。
我说道理没用,欲望有用。
姑父“啐”了一声,说你就等着看笑话吧。
结果不用等多久。
元宵还没过,村里就有人哭。
姑父一大早背着包,满脸汗地坐到我家屋里,说帮忙,帮忙。
他声音发颤,说那群人把钱卷走了,朋友圈全空了,电话打不通了。
母亲“哎哟”一声坐下,眼中立刻湿了。
父亲叹气,伸手给他倒茶。
我问他合同呢,协议呢,资金去向呢。
他掏出一叠印了蓝字的纸,纸上写着“某某咨询服务协议”“会员权益说明”,压根不是理财。
他以为自己买的是收益,实际上买的是空气。
我揉了揉太阳穴,忍着火,说谁带你去的。
他说村里老杨,他说上面有人,安全得很。
我拿起手机,找到那个老杨的号码,打过去。
通。
他说,我也是受害者。
我说咱别演戏了,你拿了返点吧。
他沉默了三秒,挂了。
母亲看我,说怎么办。
我不知道怎么就笑了,笑得自己心里凉。
我说报警。
姑父愣了一下,说管用吗。
我说不报警更不管用。
他点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看群里的热搜,那个“山顶豪宅地牢”的话题还在。
很多人把恨撒到屏幕上,骂那些高墙深院,骂那些坐拥资本的人。
我滑着屏幕,心里空空的。
我们家的空瓶子摆在灶台边,像一排骨头。
第二天我去劳动仲裁提交材料。
大厅里人很多,抱着卷起来的法律文本,眼神发直。
窗口的姑娘问我有没有证人,有没有现场照片,是否有工时记录。
我把银行流水、施工群聊天截图、录音都交给她,手心出汗,纸都打滑。
她接过去,说会联系你开庭。
我问多久,她抬头看我,说快的话一到两个月。
我点头,说好。
回到家,父亲正拿着锯子修门,锯齿“咯吱咯吱”,木屑飞出来像雪。
他抬头问我有啥说法,我说等。
他笑了笑,说你看人家网络上咋快,我们这边咋就慢。
我说网络上那是骂,骂完还得回到这儿。
母亲在灶下加柴,火光把她脸照得红彤彤的。
她说我做了贴饼子,趁热吃。
我们一家三口坐在小桌前,试图把饭咽下去。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喊。
“老许在家吗?”
父亲把门打开,一群人冲进院子,领头的是村书记,小眼睛眯着,笑得尖。
他说今晚镇里要组织去城里维权,去堵那个豪宅工地的大门,你们也去。
父亲一愣,说堵门不合适吧。
书记眯着眼看我,说小伟你不是懂,还能顶个什么用。
我说堵门容易出事。
他说出事了才有人管你,不然你去仲裁,等一年把你拖死。
他身后的老杨也在,虚着眼看我,笑脸让人毛骨悚然。
他说年轻人别书生气。
我看着他,心里的火窜到喉咙。
父亲伸手按了一下我的手,示意冷静。
书记把话说完,夹起一根烟,说晚上八点集合,别让人家看不起。
他们走了,院子又空了。
母亲抹了抹手上的面粉,说去不去。
父亲低头看着桌上的饼子,叹了口气,说咱不去。
母亲的眼有点慌,说你不怕被村里人说?
父亲说被说也不去,我年轻时跟着堵过一次,差点被拉去做替罪羊。
他说那次镇上拆厂子,说给补偿,工人要工资堵了门,结果带头的抓了两个,钱没见着,罪倒落自己头上。
我看着他,有点心疼。
他是那种苦熬过来的,知道哪条路是有刺的。
晚上八点,村口的拖拉机发动声一阵阵响起,灯光晃得人眼花。
有人敲门,我们还是没开。
夜里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夹着远处的喊声,像做梦。
第二天,微信群里全是照片,县城工地口挤满人,横幅写着“还我血汗钱”。
我一张张翻,翻到一张父亲也在里面的照片。
我怔住了,放大看,是他背影像极了父亲。
我冲进屋问他去没去。
他低头笑,说你妈非要去看看,我就拉着人看了一眼,没堵。
母亲白了他一眼,说你看我们儿子紧张的样子。
我放下手机,心又提起来。
到了下午,县里发通知,说请群众理性维权,依法表达诉求。
群里有人说有领导下去协调,有人说工地那边答应三天之内给方案。
更多的人骂,说拖字诀。
我抚着额头,觉得一切都像在泥地里走,动一下都费劲。
这时,表弟小雷发消息给我,说哥,今晚去拍点东西,能上热门。
他学传媒,喜欢拿相机拍这拍那,觉得每一个热搜都是他出头的机会。
他问我去不去,我说不去。
他回我一个“怂”。
晚上十点,他给我发了一段视频,是他趴在山顶豪宅旁边的树后面拍的,镜头晃得厉害,像罐头里的鱼。
远处的别墅有灯影晃动,像有很多人在地下走动。
弹幕飞过去写着“别命啊”“别去”。
他打字说,网上说的那个地牢可能真的有,保安换了一批,看起来更严。
我心里一紧,说别靠近,注意安全。
他回我,放心。
第二天早上六点,我的电话响了,是表妹,哭着说小雷一夜没回。
她说他出门说去拍一个大新闻,之后电话关机。
我一瞬间脑袋空白。
我套上衣服往外冲,父亲也跟着起来,拿起外套。
我们跑到镇上,先去派出所报了警,警察问了细节,做了笔录。
然后我们又上到那个山顶豪宅外,白天的它像一头沉默的兽,墙上挂着“施工重地”的牌子,风吹得哗啦响。
两个保安站在门口,打量我们,冷冷开口,说私人重地,别靠太近。
我说昨晚有人失踪。
他们看了看,说没听说。
我说我们要调监控。
他们伸手挡我,说我们只负责门口,没权力。
我的拳头捏得发疼。
父亲拉住我,低声说别冲动,先找队长。
我们沿着围墙绕了一圈,找到了施工总指挥部的临时板房。
里面一个胖子坐着,手里捏着烟灰,脸上看不出表情。
我说明来意,他淡淡问我们是谁。
我把表弟照片给他看,他瞟了一眼,说这么多围观的人,谁知道谁是谁。
我忍不住了,说那你们昨晚有没有异常动静。
他抖了抖腿,说工地晚上不施工。
我盯着他,心里那股火翻滚到了喉咙。
父亲把我按在椅子上坐下,他自己站起身,把欠条拿出来放在桌上。
他说我们不是来闹的,我们只是想走合法的路,我们的孩子不见了,你们工地欠我们钱,这些都不是随便一句话就能躲过去的。
胖子抬了抬眼,终于认真看了看欠条,又看了看父亲,眼神有了一点点波纹。
他说老人家,这件事我会通知上面,至于你们的欠款,我给你们对接法务。
他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说了几句,递给我一个号码,说明天早上十点,你们去城里的法务部,有人接待。
我接过号码,心里半信半疑。
走出板房,阳光照在脸上,刺眼。
父亲说先找小雷。
我们沿着山边走,每棵树后都看一眼,每一个沟都探一探。
母亲也来了,她穿着深蓝色棉袄,眼睛红红的,呼吸时胸口一起一伏。
她看到我们,问有消息没。
我摇头。
她的眼睛一下子湿透了。
那晚,镇上有人讲起别的事。
说村里有人被一个贷款公司催债,说他用老宅为抵押,借了五十万,现如今本金利息滚成一团麻。
那个人是姑父。
母亲坐在床沿,腿悬在床边,脚尖勾着地板。
她问我,你看他怎么那么糊涂。
我没答。
其实是我不敢说真话。
他不是糊涂,他是贪。
我脑子里不断闪回那一摞摞蓝字合同和十二个点。
我突然想起一个事。
年前,姑父来家里借钱时找父亲签了个字,说是证明文件,父亲没识字,信了他。
我跑去找姑父,推门进去,房间满是烟味。
他坐在床沿,脸灰扑扑的。
我问他那份签名的纸在哪。
他愣了一下,眼睛躲闪,说早丢了。
我逼近一步,他后退,说是“授权委托书”。
我笑了一下,说授权谁?
他结巴,说给贷款机构一个证明,说我有固定收入,能还款。
我盯着他半天,心里像有人拿钩子挠。
我问那你抵押了谁家的房本。
他嘴唇抖了两下,说是你们家的。
我听见自己的血在耳朵里一阵一阵打鼓。
母亲站在门口,眼睛睁得圆圆的,像瓷娃娃。
父亲坐在小椅子上,手上的青筋突然沉下去,就像一条蛇缩回洞。
他声音小得像蚊子,说你怎么能这样。
姑父红了眼睛,说我也是为了翻身。
他说只要翻身,一切都回来了,房本也回来了。
我笑了,笑得眼睛发酸。
我说你们就是这样,想一步到位,想一步登天。
我一字一顿,说你们懒,不愿意学习和努力,只想躺着赚钱!
姑父脸涨成猪肝色,吼了一句,你一个打工的,能懂什么资本运作。
我盯着他,说我至少知道别拿亲人的房本去做挡箭牌。
母亲捂住脸,肩膀一直抖。
父亲坐着不动,眼神空空。
那天晚上我翻阅了父亲那点碎纸堆。
我找到了那个贷款公司的合同复印件,利息写得花里胡哨,实际年化接近四十。
合同上真有父亲歪歪扭扭的名字。
我靠在墙上,觉得胸腔里有一块石头。
第二天,我带着父亲去县里的法院咨询。
大厅里一台老电扇打着风,风里全是纸味。
咨询窗口的小伙子耐心地听我们讲,建议我们先做笔迹鉴定,如果父亲不识字,签名有瑕疵,可以尝试撤销。
他也提醒我们,如果存在明知银行流水不对、贷款用途不实,那会有刑事风险。
父亲一听到“刑事”两个字,脸白了。
我握住他手,说叔,你按我说的来。
律师朋友给我回了个消息,说先别怕,所有的合同、聊天记录、录音、借款用途证明都留好。
他说这玩意儿是线团,理顺了才知道谁是真老鼠。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被情绪推走。
下午,我按照预约去了那家公司的法务部。
前台笑脸杏眼,手指甲涂着粉色,问我找谁。
我报了名字,等了二十分钟,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走出来,自我介绍姓郝。
他语速快,语调平,像播天气预报。
他说公司的现金流确实困难,目前在做资产重整,欠款会统一安排方案。
我问方案是什么,他说保密。
我笑了,说你们的保密怎么老跟我们的钱有关。
他也笑,说您别激动。
我把欠条、聊天记录、施工照片一张一张摊开,按时间线摆好。
我说我知道你们在拖。
我说我知道你们指望我们自己放弃。
我盯着他,说我不会。
他说法律是公平的,您可以走程序。
我说我已经在走。
他点点头,提议给我们先打三万,说做个缓冲。
我沉默了一会儿,点头,提出写一个兑付时间表,逾期支付违约金。
他愣了一下,说可以,但违约金不会太高。
我说你写。
他拿出合同纸,刷刷写起来。
我一边看他写,一边听到外面有女人的哭声,隔着玻璃门传进来。
我扭头看,走廊里蹲着一个女人,抱着包,嚎得撕裂。
两个保安在劝她,她直摇头,说还我钱,还我命。
郝看了一眼,脸又恢复平。
签完名字,他起身说,后续我们会安排人对接。
我站起来,拿起合同,心里一点点沉下去。
回家路上,风从车窗吹进来,带着一点草腥。
母亲在门口等我,眼睛里的血丝还在。
她问拿回钱没。
我扬了扬文件,说拿了个承诺。
她叹气,说拿承诺能当饭吃不。
我笑了笑,说能换一口气。
我的电话又响了,是派出所。
说城里的监控调到了小雷最后的踪迹,他的手机定位在豪宅外围的东南角停了十分钟,然后定位就一直在山体上跳,像信号被干扰。
我咽了咽口水,说继续查。
那一周,我们的生活像被切成了碎片,白天跑单位,跑工地,晚上翻资料,翻合同。
母亲开始跟我一样学着收集证据,她把姑父找上门的每一句话录音,她把合同拍下来,拿一本旧本子按页码编号。
1.jpeg

她说你出门就丢三落四,我帮你。
父亲则每天去庭前调解室陪着别的工友,劝他们别吵,别闹,用纸和笔,把能记下的一条一条记。
他的字很丑,但认真。
我很少见他这么认真地对待字。
他写,“工钱为命,欠钱人心慌。”
他写,“不堵,不砸,不骂,走路。”
他写,“拿回我们该得的。”
村里人的议论也没停下。
有人说这事没救了,有人说这个公司迟早倒,有人说高层出事了,要洗人设。
更多的人依旧在群里看热搜索笑话,然后关掉手机,继续去地里锄草。
我在想,这些热闹对我们有多大的用。
也许有用,也许没有。
它至少让我们知道,天上有云,云下有雨。
仲裁那天,翁经理来了。
他穿了一身新西装,打了个深色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乱。
我看他走进来,心跳一下。
仲裁员是个四十左右的女人,戴着眼镜,声音不轻不重。
她让我们陈述,我们把证据一条一条摆上去。
翁经理坐在对面,双手交叠,嘴角还是那个客客气气的笑。
他承认有欠款,但提出外部因素导致暂缓支付。
仲裁员问他具体外部因素,他说资金流紧张,资产重整。
仲裁员问他是否同意先付部分,他说要向公司申请。
我插了一句,说公司法务已经给了我们方案。
他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僵了僵。
仲裁员敲了敲桌子,说你们注意言词。
我闭了嘴。
整趟流程下来,没有惊天动地,但每一步都像在泥里拔腿。
最后仲裁员说,会在十日之内出裁决书。
我点头。
走出仲裁办公室时,我看见楼道里的人,一个个来,一个个去,脸上都有一种被过日子磨出的倔。
母亲说,你爸年轻那会儿,干活结算都是当天拿现金,放在胸口,踏实。
我笑,说现在人都把踏实编成“现金流”。
她摇摇头,不懂。
晚上回家,又有消息。
派出所说,找到了小雷的相机,扔在一片灌木丛里。
相机里最后一段视频是乱晃的光,前两秒有一段地面,像是朝着一个黑洞口拍。
然后是风声。
我盯着屏幕,背脊发冷。
派出所说,周边还没找到人,但会继续找。
我心里骂了句,压住了喉咙里的火。
第二天,县里发布通告,说将对全县范围内的违法建筑进行排查,对重大隐患依法处理。
山顶豪宅被列入名单。
我看着通告上的“依法处理”四个字,觉得它们像钉子。
那天傍晚,队里几个工友来我家。
他们坐在小板凳上,抽着廉价的烟,眼睛发红。
老周说,他家娃要上学,学校催学费了。
老赵说,他老婆在城里做保洁,这个月拿不到钱,房东催房租。
他们看着我,像看一个能掀动一点水的人。
我说我会把裁决书复印给你们,按照流程,你们一个个去申请。
我说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一声喊上,这声音会被风吹散。
他们点头,有人叹气,有人骂一句脏话。
父亲在边上听着,插话说,年轻的时候他也骂过,骂了十年,骂得嗓子都哑了,没有用。
他说还是要学着写字,学着走路,学着讲理。
他讲理的时候,手还是抖,但眼睛稳。
那天夜里,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对方声音低,说你是许伟吧。
我“嗯”了一声。
他说你别查了。
我笑,说你是谁。
他不答,只说你家老父的腿还想要吗。
我握着手机,手心冷得像冰。
父亲看着我,眼神里有不安。
我把电话挂了,按住心跳,说是推销。
我骗了他,其实我自己也被那句话吓到了。
我明白,这不是玩笑。
第二天,我把录音拿给了警察。
警察问我有没有得罪谁。
我苦笑,说可能我动了谁的利益。
他让我们注意安全,不要走夜路。
母亲这几天晚上睡不着,眼睛红,嘴唇也干裂。
她说你爸老了,我怕他扛不住。
我说我在。
她点头,像是信,也像是不信。
过了七天,仲裁裁决书下来了。
裁决支持我们的诉求,要求对方十日内支付剩余尾款。
这是一张薄薄的纸,却让我们的肩膀轻了一瞬。
我拿着裁决书,翻开看,觉得自己的字也能变得硬一点。
我把裁决书拍给法务郝,他回了一个“收到”。
我说十日内,请执行。
他第二天给我回电话,说公司没有这么快,要等重整方案。
我说那我们申请强制执行。
他沉默了三秒,说你们这样不留余地。
我笑,说给你们留了十日,不够吗。
他叹气,说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我挂了电话,准备材料申请强执。
执行局的人接待了我们,说会冻结对方账户,查封部分资产。
我们交了申请费,心里有个小锣在敲。
这时,县里的通知又来了,说那个山顶豪宅要停工调查。
工地外围的围挡加高了,里面看不到。
我们站在外面,看着建筑像一个巨大而沉默的谜语。
我突然有点害怕。
害怕我们永远拿不到钱。
害怕小雷出不来。
害怕父亲在某个转角突然倒下。
那天晚上,姑父来敲门,站在门外,瞪着我,喉结上下滚动。
他说你别搞那么大,不然我们都会完。
我看着他,咬牙说,我们早就完了。
他眼里闪过恨,说你别装英雄。
我也恨,我恨没早一点拦住他,恨他把父亲拖进这泥潭。
我说你放心,我会把合同和你那点见不得人的东西一并交上去。
他脸色大变,嘴里骂出一句粗话,冲过来要掐我的脖子。
父亲从后面把他拉开,说你疯了。
姑父像泄了气,跌坐在地上,抱着头哭出来。
他哭得像一个被扯掉皮的孩子,一下一下,重。
母亲轻轻叹气,去拿了杯水,放在他旁边。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也脆弱。
我们都站在一个绷紧的绳上,随时会掉下去。
几天后,我收到一个匿名快递。
里面有一张施工图纸,上面手写了“地下二层,面积464㎡”,旁边画了密密麻麻的线条和箭头,标注“非登记”“特批”。
我把纸反复看,心里发凉。
这是那个豪宅的地下结构图吗?
上面没有公司名字,没有设计院章,只有一行小字:“备用疏散路线”。
如此专业的字迹,让这个匿名纸张既像证据,也像陷阱。
我把它放进文件袋,送到派出所。
警察看了一眼,说我们会核查真伪。
他也问你从哪儿拿到的。
我摇头,说匿名的。
他点头,眼神里有些沉。
那天中午,太阳很大。
父亲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本小册子,是我给他买的法律常识。
他念得一塌糊涂,但念得认真。
我看着他光秃秃的脑门,觉得那个闪光让我心酸。
他抬头看我,说我年轻时读书少,现在补还来得及吗。
我点头,说来得及。
他笑,说我也要学会讲理。
我笑,说你本来就会,只是没学会用字。
他抬起手,在空气里画了一下,说我们拿回属于我们的。
我点头,心里突然有了一线光。
这个“我们”,不仅是我们一家,也是我们这群在风里在尘埃里的人。
又过了两天,执行局传来消息,说他们查封了一批资产,包含某处高端别墅的地块,冻结了一笔账户。
这算是好消息,但与我们的钱仍有距离。
法务郝发短信,问我们能否延长执行期限,约我们面谈。
我把这个消息给父亲看,他说谈,把话讲清楚。
我们到城里的一个茶馆坐下来,桌上摆了清茶和点心。
郝很诚恳,至少表面上是。
他说公司的确在走重整,如果我们现在一步步申请执行,会影响整体方案,到时候你们的优先权可能会被分散。
我笑,说法律上,拖欠农民工工资的债务具有优先清偿权,这是你们签字承认的。
他不急,说我们会把这部分留下池子里,优先给。
我伸手拿了一个瓜子,磕开,味道有点苦。
我说我给你一个月,写在合同上,写明逾期的违约责任,写明执行回转的权利。
他想了想,说这次我们不承诺违约金。
我说那就算了。
他看着我,眼里有一瞬间的疲惫。
他说小伙子,你也别把自己逼太紧。
我说我没逼自己,是你们逼的。
他长舒一口气,说好,我们回去请示。
我起身,拿起包,走了。
那天晚上,小雷突然给我发了一条信息。
一个定位点,一句“我在这”。
我盯着屏幕,心“嘭”地一下跳到嗓子眼。
定位是在城南一个废弃厂房附近。
我没多想,抓起钥匙冲出门,父亲也跟着,母亲喊我小心。
我们到了那里,夜深,风把铁皮刮得哐当响。
我打开手电,光在墙上跳。
这个地方以前是做汽配的,现在只剩空的机架和滚油的味道。
我喊小雷,他没回。
我又喊,小雷!
风把我的声音带走。
就在这时,某个角落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把光打过去,一个人影缩着,像一只被雨淋的狗。
是小雷。
他满脸是土,嘴唇裂开,眼睛里有一种我不认识的光。
我冲过去,一把抱住他。
他说哥,我错了,我差点出不来。
他的声音像刀刮过布。
我把他扶起来,父亲拿出水给他。
他喝了一口,呛了,眼泪往外流。
他喘了几大口,断断续续说,他那天翻墙进了豪宅工地旁的一个坑,里面真的有一个通道,黑黑的,用新浇的水泥封了一半。
他说他以为自己能拍到大新闻,结果里面的空气冷得要命,他脚下一滑,跌进去,脑袋撞了一下。
他说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被人拉出来,扔在这个厂房。
他说那个人没说话,戴着帽子,只留了一瓶水,其余什么也没有。
我听着,心一阵阵发紧。
我问他那人是谁,他摇头说看不清。
父亲扶着他,慢慢往外走。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废弃的厂房,铁皮在风里哗啦作响,像一面笑的脸。
回家后,我拨通了派出所的电话,把小雷的情况说了。
警察说需要他做笔录,需要去医院检查后再来。
我点头,安排他去镇医院。
医院的走廊里永远有晒不干的湿气,消毒水味像一堵墙。
医生说他有轻微脑震荡,还有轻度脱水,问题不大,多休息。
我握着单子,心里终于慢了一点。
母亲看着小雷,摸他的额头,长出一口气。
她一边自责,一边骂,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小雷低着头,不说话。
父亲在窗口点了一根烟,没抽,就夹在手里让它自己烧。
他说我们该走的是路,不是洞。
他这么说,我笑了,笑得有点苦。
一转眼又过了半个月。
我们按期去了执行局,执行局的人说对方没有按期履行。
我递上申请强制执行的材料,手指抖,但眼神稳。
他们收下,给我们一个回执。
郝也来电话,说公司上面希望再给一次机会,后天会有一个公开说明会,邀请我们参加。
我说我们去。
说明会在一个酒店的会议厅,灯光明亮,巨大的屏幕上放着“资产重整方案说明会”。
台上坐着几个人,面前摆着名牌。
我坐在第二排,前面坐了很多与我一样的人,脸色不一样,眼神相似。
有人拿着话筒发言,说我们的钱什么时候能到。
有人问这是不是画饼。
台上的人不时掀翻资料,声音平稳,说我们已经在积极处理,将部分资产变现,用于优先偿付。
有人问为什么要等这么久。
台上的人说我们希望有序,不希望有人被落下。
我冷笑一声,站起来,要求发言。
我说先给工人的钱。
我说法律规定了工人工资的优先性,你们连这个都不说清楚。
我说你们可以以任何好听的理由去掩盖拖延,但你们掩盖不了手里的空。
台上有人脸色微变,说我们会考虑。
我拿出裁决书,在灯光下晃了一下,说这是上帝的纸,不是你们的嘴。
会场里有人低笑,有人鼓掌。
郝看着我,眼神复杂。
会后,郝把我叫到一边,说你这么做,不怕以后老死在他们的名单上吗。
我笑,说名单那么多,总有一个写着我的名字。
他说你这个年纪,不该这么硬。
我说我不硬,我只是想让我们这些命有点骨头。
他不再说话。
夜里,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有车灯在我们后面闪。
我往后看,那车跟了我们一路。
我拐进小巷,那车也拐。
我停下,车也停。
父亲轻轻“嘘”了一声,说别怕。
我把手机打开,按了录音,握紧方向盘,倒车,一脚油门冲到那车旁边,车窗里看不清人。
那车却突然掉头,走了。
我松了一口气,背上的汗一下子冒出来。
父亲笑了一下,说你也学会唬人了。
我笑,说被你教的。
回到家,破门的锁还在那儿吱吱响。
母亲嘴里念念叨叨,说你们做啥都带着命去,我心承受不了。
我抱住她,说妈,我们会小心。
那夜,小雷忽然发了一条朋友圈。
他写,“你以为挖出的洞只有在山顶,你没看见我们每个人心里也有。”
下面配了一张自己在病床上的照片,眼神清澈,嘴角抿着,像个终于学会沉默的孩子。
我点了个赞,没有评论。
第二天清早,执行局来电话,说对方有一笔资金入账,按照优先规则,已经划拨给我们一部分。
数字是七万。
我握着电话,心跳得很快。
我第一时间跑回家,把消息告诉父亲和母亲。
母亲坐在炕沿上,手里的鞋底打起密密麻麻的针脚,笑了,眼里也有泪。
父亲“嗯”了一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我知道,这只是一部分。
但它给我们的耐心续了一点点油。
过了几天,我把这七万分出了两万给工友,他们的眼睛里突然多了一点光。
老周说买米的钱有了,老赵说房东也软了口风。
他们抓着我的手,说谢谢。
我说别谢我,我们只是按理拿回了属于我们的。
那晚,我坐在院子里,抬头看天空,云像一个翻着身的兽。
风过来,把树叶吹得沙沙响。
手机又震了,是个陌生短信。
“你以为你赢了?六千万只是个洞口。”
我竖起背脊,盯着这短短的一行字。
谁发的,为什么发。
“六千万只是个洞口”,洞口后面有多少洞。
我在想,资本里藏的是账本还是罪。
我站起来,走进屋里,父亲还在翻那个小册子。
他抬头问我,是谁。
我笑,说是风,风吹过来,敲了一下窗。
父亲也笑,说那就把窗关上。
窗关上了,外面的风变小了。
屋里有灯,灯不亮,但暖。
我坐在桌前,把那一摞摞纸整理,按上标签。
我知道这事还远没结束。
郝给我发消息,说下周请你去见一个“上面的人”。
他在消息最后加了一个点,像一个小小的陷阱。
我想了想,回了一个“好”。
我把这条消息给父亲看,他问去不去,我说去。
他点头,说我陪你。
我说不用,太累。
他摇头,说不累。
母亲在灶台边做饭,火光映在她眼里,像两颗星。
她说,别空手去,买点话梅糖,苦时候含一个。
我笑,说好。
那天我买了一袋话梅糖,放在包里。
我坐在车上,心里的声音有很多。
有合理,有愤怒,有疲惫,有不服。
车从我们的村子开向县城,再从县城开向那个等待我的大厅,我看见路边的春花开了又合,把路染成了一条彩带。
我知道,这一切才刚刚爬出一个洞口。
洞口后面,是更深的暗,是更强的风,是更硬的骨头。
我也知道,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工友,我的表弟,我们每个人,都在用不同的方式,一点一点,把自己的手,从泥里慢慢拔出来。
我们会把该拿的拿回。
我们会把该说的说完。
我们会站在风口,眼睛不眨。
那日子会来。
它不会带着大锣大鼓,它不会撒花,它可能只是执行局一个电话里的“已经划拨”。
但它是真。
它是我们肉眼看见的,那一小格一小格,回到手心里的东西。
我把话梅糖放在舌头上,酸味出来,又甜了。
我对自己说,忍一忍,还要走。
走到哪里,就看谁的腿更稳。
会议室的门缓缓开了,我和父亲对视了一眼,一起迈进去。
屋里的人仰着下巴,笑意淡。
有人说,许先生,你坐。
他叫我许先生,我忽然觉得这称呼有点讽刺。
不过没关系。
我们坐下,纸落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个声音,像是一个故事,翻到了下一页。

内容来源于51吃瓜网友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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